「女性的枷锁,不光来自异性,更来自同性和自我。—— Luna」
这篇文章以这句话开头。
最近发生了一件挺值得琢磨的事情,一位朋友评价我打破了两个纪录,一个是「跳槽涨薪最多的人」,一个是「跳槽降薪最多的人」。
我说,我选择工作从来都不是以工资为首要因素。
TA 说,因为你从来没有金钱的压力。
我说,不是的,我有的。
TA 说:你确实没有压力,能举例吗?
然后我举例。
TA 说,这些都不算压力。这个算什么压力?
我的压力……不是压力?
这句话有点 trigger 到我,因为我恍惚间回到的场景是:
我其实特别不喜欢「比惨」。
当我表达我有压力的时候,对方如果告诉我,我的压力不是压力,因为我的压力没有 TA 经历过的压力来的大,1.0 版本的 Luna 会默默闭嘴。
因为她真的会开始同情对方,并且判定「我刚才说自己压力大太不应该了,我其实压力不大啊,我还没 TA 经历的事情难呢!」。
但是 2.0 版本的 Luna,会告诉对方:「我们不需要比惨,你的压力是压力,我的压力也是压力,你没有资格根据你的经历来判定我没有压力,这对我并不公平。」
我可以共情你,但我的需求和我的压力为什么得不到同等的尊重和承认?
为什么你可以随意给我一个 label,我还不能为自己辩护?
TA 说:你有压力,但你从来没有金钱压力,除非你举出一个反例。
我说:我不管说什么,你都会说没有你压力大。
TA 说:你压力肯定很大,但确定不是来自于金钱的。
TA 说:你觉得这个是贬义吗?这个只是一个基于事实得到的观点,从你给出的例子里,所有的 hard decision 里你都选择了抛弃金钱,那么得出你没有金钱压力是个很自然的结论。
我说:我也是有压力的,我不喜欢这个 label,我不认可我没有金钱压力这个说法,而且这也不是事实,你没有资格 judge 我的压力,你的 facts 也是你的感受罢了。
当我发现解释没有用的时候,我开始有了情绪,我觉得我没有被听见,我觉得我很委屈,我觉得我被误解了,我觉得我的朋友不应该这样伤害我的感情。
然后我告诉对方,我不舒服了,你没有尊重我,你似乎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。
TA 说:我不关心你接不接受,又不需要你改什么,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但看起来触发防御机制了。
TA 还聊了 feedback 这个点,说:真实的 feedback 没人愿意接受。
我说,我不同意这个是 feedback,feedback 应该是 actionable 的,你对我「没有金钱压力」的评价是一个 judgement,不是 feedback。
另外,我不认可有情绪 = 破防 / defensive,我认为情绪是合理的正常的,我的情绪来自于你没有听见我对你关于我的「金钱压力」的断言,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对待。
我说:你只关心自己的观点,你根本不在意你朋友的感受,你在 judge 我,你没有资格这么说。
假如为自己说话就是防御机制,那我宁愿做个有防御机制的活人,也不愿意做个看起来永远正确的假人,你让我觉得是个冰冷的机器。
一直用防御机制说事,又何尝不是一种高傲的姿态呢?看似看透一切,其实连活人的温度都没。
TA 说:为什么觉得我的观点有恶意呢?
我说:因为你的观点我不接受,你也不愿意听我的想法,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,所以让我觉得鸡同鸭讲,你在评价我,我不接受被你评价,而且是完全错误的评价。
TA 说:为什么你要强行改变我的想法呢?这个我觉得是不礼貌的。
我说:那请你不要评价我。
TA 说:我也没要你接受啊。
我说:你没有资格说我没有压力。
TA 说:所以我不能评价你,你可以评价我,因为你有资格,我没有。
我说:我评价你的,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道歉和撤回,我尊重你的感受。如果我哪句话说的不合适不恰当,我愿意道歉。
TA 说:我不需要你撤回任何东西,因为我不在乎别人的评价。
我说:好的,那我告诉你,我在乎,请你道歉。我不接受你对我压力的 judgement,即使你没有要求我接受,我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主观评价。
TA 说:不接受就不接受啊,我说出来又不是为了你接受。
我说:但你是在说我吧?你既然说了就要对自己的语言负责,我作为当事人有资格要求你撤回的吧?同理我也愿意撤回对你所有的你不接受的评价。
TA 说:你当然可以要求。
我说:ok,那你可以道歉了吗?
TA 说:你要求了,但我觉得没有任何值得道歉的部分,没有恶意,没有贬低,没有侮辱,只是和你的观点不符。
我说:那你是在评价我吗?你既然在评价我,就不能不管我的感受。因为我是个人,不是机器。我的朋友假如都不愿意看到我的感受,那算什么朋友呢?
TA 说:你不能随机扔感受,你的感受得有逻辑。
我说:你不认可我的逻辑啊,你只相信你收集到的 facts,我要如何反驳你的 facts?
TA 说:如果因为一些观点不合就不开心,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。
我说:但我的感受是真实存在的,你还是不认可我的感受,以及觉得自己没问题。
TA 说:你为什么一定要寻求外部认可?
我说:我不需要你认可,但我不接受被 judge。Judge 会伤害感情,所以我要求你道歉。
最后,TA 说:这个我认,不应该 judge,对不起,伤害到你的感情了。
我说,我不知道你给了我什么 feedback,至少我不知道自己可以 action 什么,但是我有 feedback 给到你,你需要多点共情能力和同理心。但你不需要接受这个 feedback。
围观群众里,先是女生开始感到不适,开始给我 feedback,比如:你的表达方式应该更有技巧一些,考虑对方的感受和接受度,而且 TA 也没有恶意啊,没有对错。
有男生说:要求男生被动道歉是绝对不行的,男生只能主动道歉,你这种强势的姿态会让人讨厌,要温柔一些。
我突然间觉得很恍惚。
第一个让我不适的点是,大家都来劝我要温柔,要有沟通技巧。
我不理解。
我直截了当的沟通了我不爽的原因(没有听到我为自己的辩解,继续陈述 TA 的观点),以及我希望对方道歉(伤害了我的感情),这种沟通方式就那么难接受吗?
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生,对面是男生,我就要处处为对方考虑?「男生是绝对不可能被迫道歉的」,那女生就不能捍卫自己的边界和对友谊的情感需求吗?
更何况,道歉根本不是示弱啊,我也说了,假如我有任何说的不对的地方,我可以道歉。
我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真诚沟通会被理解为「强势」、「不给对方面子」。
可能如果我叫 Jack 而不是 Luna,一切都可以被理解和包容了。
第二个让我不适的点是,对方的感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(至少对方没有表达出来),而我是直接告诉对方,我不舒服了,我很难过,我觉得朋友不应该这样互相对待。
自始至终,我没有捂嘴不让别人说话,我只是觉得既然 TA 说的话是对于我的评价,我至少有个发言的权利吧。那我既然都说了,而且我也把你当朋友,你怎么可以持续的视而不见,继续跟我说 TA 只看事实,而我的观点则是主观感受。
我经历了:尝试辩解-辩解无效-告诉对方我受伤了-对方继续无视我的情绪还认为我是破防-实在无可奈何告诉对方我就是真的很难受,请你道歉。
整段对话,不少人看到了 TA 的【客观公正】,【被迫道歉】,【照顾我的情绪】。
但是谁看到了我的苦苦哀求,被视而不见,被否认感受,被 label 没有经济压力,被围观群众不断给 feedback 的无奈。
我觉得我明明是个受伤的人,却因为「强势」地为自己辩护和说话,反而看起来像在欺凌对方,导致围观群众同情对方,既而想要让我改变。
可是,我的需求就真的不重要吗?我的感受就真的是无病呻吟吗?
1.0 版本的 Luna,会告诉自己,不要让别人难堪,别当面起冲突,保持表面和谐大团圆结局最重要,毕竟大家都是要面子的嘛。
但是,2.0 版本的 Luna,会认为自己和对方都是成年人,可以平等地对话,而且我的需求并不低人一等,我可以提出合理的要求,我尊重自己的感受,并且不以自己的感受为耻。
整个事件还有很多不方便写的细节,因为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去指责批判谁。
而是我打心里觉得,女性的觉醒、主体性、捍卫自身边界和需求的路,还很长很长。
每当一个女生来告诉我:Luna,你的做法伤害到了对方,你可以尝试……,可能对方更能接受。
我就非常的不爽,因为我又被「教做人」了。
为什么女性擅长给自己和同性提要求,却从来不给男性提建议呢?
是因为觉得对方不会听?是因为骨子里还是坚信男尊女卑,男人的面子是黄金,女人的感受则可以被忽略?
是「宽以待人,严于律己」?
是对自己以及同性的高标准高要求?
我受够了这种「自我反省,从自己身上找问题,改变自己来让别人更舒服」的叙事逻辑。
我就是这样的性格,我没有恶意,我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,我只要求平等和尊重。
如果这样的我被认为是「强势」「不近人情」,进而不仅被异性讨厌,还被同性嫌弃。
那我觉得女性这个群体还真的有点悲哀。
本来就已经在生理上不占任何优势,本来就已经被这个社会套上了太多枷锁,还要自己给自己多加几层,笑着说:多套点,我才觉得舒服,我才觉得我没有冒犯别人,我才觉得我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了。
不光给自己套上,还看不惯边上没有枷锁的「强势」女生。
这些戴着枷锁的女生会一番好意地拉着这个自由的妹子说:你看你,怎么都没把自己的手铐脚铐套上呢?套上了别人才听咱们得,才喜欢咱们呀,赶紧的,都是姐妹,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个大秘密的。
当这个女生选择不跟其他姐妹一起裹上精神小脚时,她成了个既不被男性接受,也不被女性接受的奇怪的存在。
我曾经是那个给自己套了很多枷锁的女生。
我总是在自我反省,别人但凡指出我的「问题」,我会用心记下来然后努力改变自己。
我会在提出自己的需求时感到羞耻,因为:我怎么可以有需求呢?我怎么可以不先照顾好别人的感受呢?
我会在捍卫自己的边界时感到害怕,因为:我怎么就这么难搞呢?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得过且过呢?
我会在听到别人的反驳时放弃「战斗」,因为:我好像把对方惹得不开心了,还是息事宁人吧,我的难过情绪其实也不那么重要。
当我听到其他戴着枷锁的女生给我提的好心建议时,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说这些话,所以我并不责怪她们。
我只是觉得,这世界上可能要多几个「难搞」的女生,这样大家才能习惯这个既不讨好异性也不努力跟同性合群的「新型群体」。
我给那些依旧戴着枷锁的女性的唯一建议是,当你看到别的女生在天上飞的时候,别着急地告诉她们:「咱们是鸭子,这辈子都飞不起来的,赶紧下来,别丢人了,陆地上更安全。」
你们可以不理解,可以看不惯,但是请别再尝试把她们拽下来了。
因为这个群体,真的数量稀少。
鸭子无法告诉老鹰要如何飞翔。